大悲录
那时她们都才十岁,季瑛躲在沈老夫人身後,清殊躲在善仪身後,不约而同露出半边眼看对方。
後来她们一同上殿课诵,一同过堂吃粥,打打闹闹,同枕而眠。
一晚,清殊躺在榻上,偏过头悄悄道:“季瑛,我同你说个秘密吧。”
她觉得闺友之间不该有秘密。
“什麽秘密?”季瑛侧过身来,小鹿般灵动的眼睛在黑夜中发出胜过星河的光芒。
她凑到季瑛的耳边,轻声:“我能看人命格。”
季瑛惊道:“当真?”
清殊点头:“师父不准我往外说的,因为是你,我才想说。”
季瑛也笑:“你不怕善仪大师责罚?”
清殊摇头不答,趴起来,双手捧着脸:“季瑛,我帮你看看命格如何?”
寂静了一会,季瑛呆呆看着黑漆漆的房梁,终是摇头。
清殊:“为何?”
“若是没了对未来的期待,我这一辈子会更无趣的。”
季瑛笑的时候,眉眼总是含着温柔,温如软玉,直叫人看得心化。
可这一笑却蕴着苦意,是一个被弃者在这个无道世间徘徊的无奈。
她心疼季瑛,突然想到什麽,下了床,从柜子里取出那只木簪,再回到床上,放到季瑛手里,粲然一笑:“我活不长,往後有这支簪子替我保你,季瑛,你定会一生安乐。”
一生安乐。
可怜季瑛,总是吃苦,自缢,多疼啊……
若是她那时为季瑛看了命格就好了,她会不顾一切带季瑛逃。
若是她能早一点筹够钱就好了,不至于连季瑛的最後一面都没见到……
她从里面拿出那支波纹檀木簪,一霎那,她的意识被猛得吸进了一处地方。茫然四顾,金砖铺地,华糜浮艳,煜煜生辉。
是不同于平常的屋舍,好似在画本中见过的宫殿模样。下一刻,周围全部黑了下来,这黑暗中,有什麽东西越靠越近。
她不受控制得转头,心中一凛,一双森然的绿目正死死凝视着她,阴冷狠厉,装着嗜血的欲望,那份对她觊觎的压迫,她快窒息了。
她甚至分不清这是兽还是人,亦或是神还是鬼。那东西没再靠近,只是持续盯着她,就好似要将她看入骨,入魂。
顷刻,清殊的神被一道白光勾回了体内。善仪大师不知何时又进了屋,在她背後布了一道血印强符,终是让她回了神。
清殊脸色一白,浑身战栗,带着哭腔:“师父……”
善仪扣着清殊的肩膀,指尖发白:“好孩子,告诉师父,你方才看到了什麽?”
清殊失了神一般,被善仪一摇才忍住害怕回想:“一双眼睛,似人似仙似鬼。”
说完她又摇摇头:“他盯着我的时候,更像是……更像是野兽盯着猎物。”
闻言,善仪低下了头,眼神晦暗,若有所思。
是魔,虽不清楚是何物成的魔,但她方才在佛祖脚下都能清楚感触到那魔的可怖,那样的气息绝非等闲之辈。
清殊张开手掌,这支木簪……是季瑛的贴身物,那个地方也定是季瑛待过的地方。
“师父,我不可能无缘无故看到那一幕,是季瑛,她要让我去找她。”
清殊哭得肩膀直颤,只是絮絮重复:“季瑛是被那魔物害死的……”
似是应征着不凡的现象,仙灵界的云霞不知何时失了细碎七彩和灵犀之气,独剩天火燎云,幽冥阴森。
明璇镜波动不安,现出的景象也只是一滩黑水,深不见底,漩涡一般将岸上人的视线往里吸着。在察觉到异象的同一刻,陆渊和燎原同时现身在明璇宫,镜前早早候着了一位身着流光溢彩华服的男子,他浓眉如剑,面色沉重。
“灵尊。”两人恭敬抱肘行礼。
燎原观镜中的景象,不免猜疑:“是魔?”
明璇镜是仙灵界的圣物,管戒仙灵界,黎安州,鬼阴都三处,如今出现的这一幕是几千年来都未曾有过的。
若是寻常的魔物,也通常会现出那魔物的真身,而这次只有一团引人不安,暗流涌动的黑水。
无上面露忧思,眉心之间如乌云密层:“啓元夫人传音来,那魔物不凡,是三界的一大劫。”
啓元夫人是仙灵界的元老上神,也是多位灵尊的仙师,现下正在三界游历,此刻却传信回宫,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陆渊沉声问:“紫幽仙君失踪一事,是否跟这魔物有关?”
仙君失踪,鬼怪横行,魔物现世,绝不是巧合。他倒是想直接灭魔,可不知魔样明璇镜就无法追魔踪。
无上认同颔首,传令:“,此事交由你二人,给我揪出这魔来。”
陆渊和燎原同时後退一步,单膝而跪,右手握拳触地,异口同声:“接令。”
清殊昏睡了几个时辰,猛得惊醒後,她紧握着木簪,又合目尝试了好几个时辰,想再多看到一些有关季瑛的事情。
她全然不顾白润的掌心已然被木簪的细雕摩梭成绯红,濒临溢血。她太过投入,甚至都不知道善仪是何时站在门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