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钎,狠狠贯穿左肩胛,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蔓延全身。冰冷的雪地贪婪地吮吸着后背涌出的温热,刺骨的寒意与失血的虚弱感交织,让何西门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黑暗的边缘明灭不定。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强行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双臂依旧本能地护着身下那双盛满惊恐的冰蓝色眼眸。
“走…”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那具冰冷颤抖的身体往旁边岩石的凹陷处推了推,动作牵扯到伤口,眼前瞬间被剧烈的黑暗吞噬,视野里只剩下她眉心那枚幽蓝雪花图腾惊恐放大的残影。随即,无边的黑暗彻底将他吞没。
意识在冰冷与灼热的交替中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当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黑暗,先涌入感官的是一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廉价清洁剂的甜腻,霸道地钻入鼻腔。紧接着,是身体下方传来的、规律而轻微的晃动感,以及一种沉闷的、无处不在的机械嗡鸣。
何西门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是陌生的、低矮的白色金属天花板,一盏昏暗的吸顶灯随着晃动轻轻摇摆。他试图转动脖颈,左肩胛处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被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
“醒了?”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何西门费力地侧过头。一个穿着皱巴巴白色水手服、皮肤黝黑粗糙的中年男人正叼着半截劣质香烟,坐在一张破旧的塑料凳上,手里翻着一本卷了边的杂志。房间狭小逼仄,只有一张窄床和一个铁皮柜,墙壁上贴着褪色的船舶安全须知。
“这是…哪?”何西门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海蛇号,底舱医务室。”水手吐出一口烟圈,懒洋洋地说,“你小子命大。老乔他们巡山捡到你的时候,血都快流干了,背上还插着半截箭杆子,跟个刺猬似的。旁边还躺着个冻僵的异族小娘们,打扮得跟唱戏的似的,啧啧。”他语气里带着后怕和一丝猎奇的兴奋,“要不是船长心软,怕你们死在船上晦气,谁管这闲事。”
箭伤…公主!何西门心头猛地一紧:“她…那个女孩呢?”他急切地问,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冷汗瞬间浸湿了额。
水手耸耸肩:“那丫头命硬,冻成冰棍了居然还有气儿。不过伤得不轻,一直昏迷。船长嫌麻烦,靠下一个补给港就给送岸上医院了。你嘛…”他上下打量着何西门,眼神带着点怜悯,“伤太重,船上的赤脚大夫处理不了。算你运气好,船正好要去鹿港,那边有大医院。不过船票钱和医药费嘛…”他嘿嘿笑了两声,没往下说,意思不言而喻。
何西门的心沉了下去。公主被送走了…生死未卜。而自己…他下意识地想摸向肩头的布囊——那个装着银针、草药和神秘装置的命根子。还好,布囊就放在他枕边,虽然沾着干涸的血迹和泥土,但看起来完好无损。他松了口气,随即又被巨大的债务阴影笼罩。海蛇号…鹿港…他记得这是一条跑东南亚航线的老旧货轮。
剧痛和虚弱再次袭来,何西门无力地闭上眼。布囊里那个沉寂的装置,此刻如同死去一般。雪山上的袭击者…目标是公主?还是…他?无数疑问和沉重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重新拖入昏沉的黑暗。
几天后,海蛇号终于摇摇晃晃地抵达了繁华的鹿港。何西门被两个水手半扶半架着,送进了港口附近一家嘈杂拥挤的公立医院。简单的清创缝合后(他坚持不让医生取出那枚深深嵌入骨缝的诡异箭头残片,只做了外部处理),面对高昂的账单和后续治疗费用,何西门沉默地签下了一张字迹歪扭的欠条,用自己那点可怜的“江湖郎中”身份做抵押。
拖着依旧剧痛虚弱的身体,何西门像个真正的流浪汉,在鹿港喧嚣混乱的码头区游荡了数日。他需要钱,需要尽快恢复,更需要找到公主的下落。然而,现实冰冷。他试着在街边摆摊“悬壶济世”,但陌生的环境、狼狈的伤势,加上他拒绝展示那神乎其神的针法(怕引来不必要的注意),生意惨淡。布囊里那点应急的草药和药丸,也快消耗殆尽。
就在他啃着最后半块硬面包,坐在码头废弃集装箱上,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巨型邮轮呆时,一个贼眉鼠眼的黄牛凑了上来。
“兄弟,想上‘海洋之心’号开开眼不?”黄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晃着手里几张印刷粗糙的船票,“豪华邮轮!三天两夜海上派对!顶级自助餐!泳池美女!只要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远低于市场价、但对此刻的何西门来说依旧是天文数字的手势。
何西门连眼皮都懒得抬。
“啧,别嫌贵啊!”黄牛眼珠一转,“船上缺个临时理疗师!就负责给晕船的贵客按按头、捏捏肩!活儿轻松!包吃包住!还有小费!干不干?船快开了!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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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疗师?何西门心中一动。邮轮…鱼龙混杂,信息流通快,或许…是个机会?而且,包吃包住,能让他暂时摆脱露宿街头的窘境,安心养伤。他瞥了一眼远处那艘灯火通明、如同海上宫殿般的巨型邮轮“海洋之心”号,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和隐隐作痛的肩伤。
“成交。”他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于是,半个小时后,何西门拿着那张用最后一点钱换来的、印着“临时理疗师-何”的简陋工作牌,混在一群兴奋的游客和忙碌的工作人员中,登上了这艘奢华得令人目眩的“海洋之心”号邮轮。他身上依旧是那套洗得白、沾着药渍和血迹的旧衣裤,肩上搭着破布囊,左肩的伤口在粗糙衣料的摩擦下隐隐作痛,与周围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个误入仙境的乞丐。
邮轮启航,驶向蔚蓝深海。阳光明媚,海风带着咸腥的暖意。顶层甲板的露天泳池边,穿着清凉比基尼的女士们和肌肉健硕的男士们嬉笑玩闹,侍者端着香槟穿梭其间,空气中弥漫着防晒霜、香水和酒精混合的奢靡气息。
何西门被分配的工作区域在邮轮中部的“静海轩”休息厅,这里相对安静,摆放着舒适的沙和躺椅,供一些不喜喧闹的客人休息阅读。他的任务很简单——为感到不适(主要是晕船)的客人提供简单的头部和肩颈放松服务。
第一天风平浪静,只有零星几个轻微晕船的客人,何西门用最基础的穴位按压手法轻松应付过去。他大部分时间都靠在角落的阴影里,闭目养神,默默运转家传的呼吸吐纳法,对抗着肩伤的不适和体内残留的寒气,同时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一切。布囊里的装置依旧沉寂。
第二天午后,海上起了风浪。邮轮开始出现轻微的颠簸。对于习惯了陆地的人来说,这种持续的、无规律的摇晃如同温柔的酷刑。休息厅里原本悠闲看书的几位客人脸色开始白,有人捂住了嘴。
就在这时,休息厅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带着咸味的海风。两个穿着昂贵真丝连衣裙、妆容精致却明显透着狼狈的年轻女子互相搀扶着冲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个,尤其引人注目。她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高挑窈窕,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香槟色吊带长裙,露出优美精致的锁骨和天鹅般的脖颈。长微卷,染成时髦的栗棕色,此刻却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精心描绘的眉眼紧紧蹙着,一手死死捂着胸口,另一只手被同伴搀扶着,纤细的高跟鞋踉跄着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晚晴!再坚持一下!马上到房间了!”同伴焦急地低声安抚。
被称作晚晴的女子却猛地挣脱同伴的手,扑向休息厅角落一个巨大的、装饰用的青瓷花瓶,“哇”的一声剧烈地呕吐起来!可惜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能痛苦地干呕,身体随着邮轮的颠簸不受控制地颤抖,纤细的肩膀耸动着,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昂贵的香槟色长裙后背被冷汗浸湿了一片,紧紧贴在优美的脊背曲线上,狼狈又脆弱。
“苏小姐!您怎么样?”立刻有穿着制服的侍者紧张地围了上去,递上温水和毛巾,却被苏晚晴痛苦地挥手挡开。她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冰冷的虚汗不断渗出,眼前阵阵黑,只想立刻死去摆脱这无尽的折磨。
“让开!都让开!”她的同伴,一个短干练的女子,急得直跺脚,对着侍者低吼,“快叫船医!晚晴晕船太厉害了!”
“船医…船医正在套房给李董做理疗,暂时过不来…”一个侍者为难地低声回答。
“什么?!”短女子几乎要抓狂。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沙哑、带着点慵懒磁性的声音,在人群外围不高不低地响起,清晰地传入痛苦干呕的苏晚晴耳中:
“晕船而已,死不了人。找船医不如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