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惊骇的一幕,或许任谁都会发疯,去祈求罪恶不要追上自己。
可是裴仙人被彻底激怒时,反而会笑。
“这是幻象。”
裴怀钧眼瞳转动,擦拭唇边艳红,那是他方才失态之时吐出的淤血,但他却浑然不觉,“绛雪并未葬在幽冥,白骨森林中,时有因罪孽迷失者……这是假的……”
“假的、假的!”裴怀钧重复几遍。
明知如此,却控制不住地看向悬吊的尸骸,视线的每一次触及,他都能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一世的过往。
垂落委顿的长发,枯瘦的手骨,染血的绛衣。
有些面容已然腐烂,有些还能辨认出昔日的轮廓,有些肢体已残,有些则是遍布万鬼噬咬的痕迹……
这里一直很安静。唯有风,吹动半白骨化的躯体。
生生世世,死于非命。
陷于这无尽轮回中,这千年来,他又快活过几日?
裴怀钧走近,仰头,注视着面前这具少年尸骸。
若他没记错,这一世,他死在十五岁。
他伸手,似乎想要将这具少年尸骸从白骨树上解下,他很确信这不是衣绛雪真正的尸骸,而是打算检查这是什么东西。
可当裴怀钧即将触碰到时,尸骸在他面前诡异地转动脖颈,颈骨发出“格拉”的一声。
脖颈上的玉牌原本掖在衣襟里,染着血。此时系着玉牌的红线垂坠,玉牌滑落,上面的“裴”字灼痛了他的眼。
是他当年亲手雕刻,并赠予衣绛雪的玉牌。
这一世,当裴怀钧破开万鬼窟找到他时,衣绛雪已经被鬼气反噬气绝,死亡时透露垂下,尸首被啃噬的残缺不全,连脖颈都露出白骨。
唯有这枚玉牌染着血,一直紧握在掌心。
裴怀钧横抱着少年的尸骸,抱起躯干,头却掉下去。
剑仙沉默半晌,改抱为背,再用青衫仔细包住他的头颅,藏在襟怀里,浑然不顾他被鲜血染满半身。
他单手振剑,目视蛰伏洞穴中的鬼怪,明明是卓然高绝的君子,却在这一刻,露出比鬼还要疯癫的神情。
他轻柔地吐息:“那就,灰飞烟灭吧。”
即使在后一世,衣绛雪继承了上一世的进度,孤身前往,成功吞并了万鬼窟,也彻底消灭了这一处至阴之地。
两世,换他更上一层楼,不算亏。
裴怀钧等在窟外,不知等了多久,好似被风雪染白衣衫。
在他两肩风雪,都要在风中化尽时,终于等到打着纸伞,踏血归来的红衣少年。
他被发跣足,满身是血,却顶着一张鬼气森森的绝色脸庞。他身侧有无数收复的鬼,被他放牧。
衣绛雪在茫茫大雪里行走,踏过的雪上印着血的足迹。
他比恶鬼更恶鬼。
“走罢。”衣绛雪走到他身边。
少年的身形比他矮些,大概是还没有完全发育。他踮起脚,高高举起伞,挡住青衫剑仙身上的风雪。
“好大的雪,怀钧,怎么不避风雪?”他歪歪头,“上一次,没有等你就来万鬼窟冒险,是我错了。”
“不过事态紧急,我若不进,它们就跑出来了。”
“反正我变强了,结局还算好。”衣绛雪看向剑仙逆着光,有些难辨喜怒的神色,难得心虚地摸了下鼻子,“除了我不小心死了一次,没有什么别的损失。”
“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