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雾如缎如绸,似一层赤红柔软的罩纱,在黑夜里轻拂楼阁连廊、金殿碧瓦。
红雾上方呈现出巍峨楼宇,延伸出万千似有生命的碧色藤蔓,探入城中一捉,是海底捞月。
不过顷刻,鬼藤尾部就勾住一只只在城中肆虐的鬼怪,牵扯着那扭曲变形的鬼影,往冥楼内部收回关押。
这一幕辉煌灿烂,依稀回到了当年冥楼主人与百鬼巡游的盛况。
美人绯衣凌空,翩若惊鸿,提着绘有金红凤凰振翅的灯笼。一缕鬼灯如豆,伸手遮去,微笼出摇曳青光。
美人渐低眉,衣袂挽流霞。
蹑步游太虚,檐上也生花。
绯红鬼雾浮动时,皇城最幽微处浮现出雪白诡艳的美人面。
半面幽冥绮丽,半面慈悲圣洁。
眉间一滴血,垂眼如菩萨;再抬起时,瞳里绽金莲。
鬼与佛的界限,在此时也不明晰了。
近了,更近了。
裴怀钧下意识地往天穹一捞,只手攥住霞光,却发现那是厉鬼的红衣,竟是灼灼如燃。
若不是知晓这红雾是衣绛雪路过时的鬼蜮,或许东君会将那比作晚霞赤练的余韵,巫山云雨的风流。
代表无解怨恨与恐怖的红色,在他身上却如此明净清透,好似最绝色的赤莲焰火,焚尽所有不详。
“小衣喜欢热闹,最怕寂寞。”东君沉迷地看着这一幕,指尖似越过时间,触碰那转瞬即逝的辉煌,眼神顷刻若痴狂。
“昔年,冥楼楼主鬼车巡游,遨游幽冥海。玲珑曲,梅边调,阴阳随行,万鬼唱和……那真是一段久违的时光。”
裴怀钧叹息着:“实在是,久违了。”
他兜兜转转,不问缘由的情深,不过是在寻故人故剑。
今日他目睹到这顷刻的华光,就算负尽高唐,斩尽春风,也都值得。
即使面临三鬼的攻势,这一刻的仙人,也不免恍若失神地向着天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从宫城路过的赤红鬼蜮。
雾气在宫城上空悬停住了,好似移动到此的积雨云。
若隐若现的鬼雾间,此时伸出一只雪白柔软的手臂,向着地面探去,轻轻握住了仙人向天穹伸出的掌心。
双手交握时,十指紧扣,根根嵌入指缝,好似天生长在一处。
书生的手执剑,修长而骨节分明,正如遒劲苍松。厉鬼的手柔软无骨,毫无血色,好似洒在玉雕上的一泼白雪。
唯有在被抓紧时,才会泛起浅红,冷雪也热烈。
皇城的烈火与黑暗都不在重要,这一瞬,竟像是笼罩在南国的朦胧烟雨里,极尽风流缠绵。
“书生,你被欺负了吗?”声音幽幽的,从浮动的雾气中传来。
厉鬼有一双金红流转的眼,叠着重莲如许。
最煞意冲天的时刻,他却歪过瑰丽的脸庞,小指勾住书生温暖的掌心,抚摸他掌心的纹路,“是谁欺负你?”
厉鬼澄澈明净的双眸,转向其余厉鬼时,却似淤血,杀意满溢:“是他们吗?”
有道侣撑腰,刚才还在一穿二的东君,毫不犹豫地选择吃软饭,“是啊,小衣,他们想杀我。”
衣绛雪瑰姿艳逸,却在听闻时横眉冷对,运用最简单直白的厉鬼思维评判:“真坏,欺负柔弱书生,杀掉他们。”
衣绛雪斥责:“你们三个围着打一个,好不讲鬼德。”
柔弱?哪门子的柔弱书生?
这滤镜开的未免有点大了吧。
面对厉鬼,东君差点就一穿二,他既不柔弱,也不是书生。
似乎觉得这还不够撑腰,四面八方飘来的赤红鬼气组成衣绛雪红衣化身,他的人形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衣楼主,话也不是这样说,我们只是在友好地与裴仙人聊一聊罢了。”见到衣绛雪也出现时,鬼师的神情明显变了变,却很快露出虚假的笑意,“真是许久不见……”
“我见过你?”衣绛雪平静地打断,“我记性不好,不重要的鬼,从来都记不得。”
“……”师无殃古怪地沉默了。
衣绛雪又看向傀儡师仅存的一只臂膀,见到那少年模样的厉鬼脸色难看,道:“你的手臂硬邦邦的,一看就嚼不动,我懒得吃,就挂起来当成鬼干晒了。但是我忽然觉得,仅有一条手臂似乎不够。”
傀儡师:“……”
拉完这两拨仇恨,衣绛雪又将脖颈扭过一圈,看向背后的影将军,道:“你的影子很麻烦,这么抓不是办法,还是得杀了你。”
“小衣说得对。”
裴怀钧还勾着衣绛雪的手指,面庞上轻微扭曲的神情褪去,换做温和平静,似乎在平复体内涌动的剑气。
或许衣绛雪的到来,才是安抚疯癫神明的唯一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