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人时,衣绛雪总有种若隐若现的游离感。
或许初见他的人,会被他绮丽的宛如来自幽冥的美貌吸引,又很快会凉意浸透,才觉蚀骨的危险。
可在面对鬼时,少年的身上流淌着神佛般的温柔与慈悲,那是通透生死者才有的境界。
“原来如此,凌晨的时候来过,留下了爪印。”衣绛雪探听来消息。
他还不忘亲切地关心一下鬼,“小红,记得偶尔把脖子放下来缓缓,常年吊着,你的脖颈越来越长了。”
吊死在这里的鬼露出悲伤的神情:“要是我也能成佛就好了。可惜,我是吊死在这里的。他们说,自戕是没法成佛的。”
衣绛雪俯身,郑重地给吊死鬼垒了几个小石块,放下沾着露珠的野果:“这是给你的供奉。过一阵子,我可能就会离开,不能来看你了。”
他这一世的寿命,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三年了。
吊死鬼悲从中来:“除了衣大人,也不会有人会记得我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呢?”
衣绛雪静了片刻,“是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呢?”
夜色深邃,剑仙倚坐在岩石边,升起篝火,琥珀色的光流淌在眸底。
“绛雪能与鬼对话?”他说。
“沟通阴阳,鬼子不就是这点特殊么?”衣绛雪不会告诉他更多秘密,只是随口用这个理由糊弄他。
剑仙的确见过鬼子,不止一个。但是对方只是阴时阴刻出生,更容易被鬼附体而已。
每个人都有秘密,剑仙决定温柔地保护住这个秘密,假装没有看见他的异常。
“等到离开这里,绛雪打算去哪里?”
剑仙将野果烤出蜜汁,递给还未辟谷的少年,“若是没有去处,要不要和我走?”
“在下常年离派游历,也算是交游广泛,哪里都熟一些。”
一路上,衣绛雪被他润物无声地照顾着,亲近又不逾越。能够交游天下的人,身上自带令人着魔的魅力,令人讨厌不起来。
剑仙总是如春风般从容,行止如翩翩君子;谈笑间出剑时,又是雷厉果决,是潇洒风流的剑仙。
红衣少年啃了口野果,眼眸眨了眨,“还没想好。”
剑仙执剑的手有着细微的茧,剑锋肃杀,却有一双温柔和煦的眼睛,“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他是温柔的兄长,又是贴心的知己。
“想吃好吃的,看漂亮的风景,还有……”少年托着腮,神情奕奕。
每一世都无法活过二十岁,衣绛雪从未见过而立的光景、不惑的成熟,更不知何为老去。
他的生命似乎永远定格在了最美的年华。
剑仙当时还不知晓这一切,只是侧眸凝视着他纯粹的欢欣,美丽的好像在发光。
剑仙也笑起来,“如若不弃,绛雪跟着我走吧,我带你去看漂亮的风景,吃好吃的食物,欣赏大千世界。若是喜欢哪里,就在哪里住上一阵,想要动身,也就随时出发,人生便是旷野。”
名门正派出身,天之骄子,修行平顺,未来可期。
人生对他确实是旷野。
在高堂金殿闲游,与繁花月夜斗酒,举盏与名山对饮,与小舟共平生。
凛然、从容、潇洒、仁善、强悍……人世间种种美好都亲吻过他的衣衫,化作曜曜的日光,编织进他的剑与梦,铸就出他光辉灿烂的人格。
怪不得没有人会拒绝与他交游。
因为无人会拒绝太阳。
“好。”衣绛雪知道这样的美好不属于自己,他注定与鬼同行,却没有拂他的好意。
他只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而已,“左右,我也无处可去,你带我走。”
他们在山间寻找线索,终于在第三日的夜色中追踪到了山魈。
山魈吃了太多的人,让百姓恐惧万分,夜不能寐。
剑仙年轻意气,发誓一定要除害。
他在设伏时,还让红衣少年躲的远一些,一切交给他就好。
“若是我死了,记得不要回头,远远地逃。”剑仙虽然这么说,剑却在鞘中鸣响,那是战意的证明。
衣绛雪没有回答,只是轻踩在枝头,看向雾气浓深处的一双血红的眼睛,“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