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裴晏一会儿没说话,宋铭川倒是真看了进去,隔着池塘他看见对面有个与裴晏差不多大的英俊少年,正和戴斗笠的少女说笑,眉宇间全是溢出来的喜悦。
轻轻摇着扇子,宋铭川却又想起裴晏。
为人师者,自然希望弟子前程顺遂,不仅是学问功业,也有情爱婚姻。那样的笑容若是出现在裴晏脸上,一定会更好看
。
宋铭川摇着扇子的手忽然停住了。
他回头,裴晏的眉宇之间带着一丝困扰,垂下眼帘,像在思索什么。满园明亮的夏意仿佛都和他隔离开来,该是郁郁葱葱的年纪,却仿佛不会再有旁人那样轻松愉快的神情。
可是以前分明还有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裴晏的目光只会跟着他呢?
宋铭川突然觉得如今这样费心费力地遮掩,很累。
夜间裴晏来到他房里,或许不止他发觉的那一次。
那样小心翼翼,分明藏思已久,可到白天,却装作一切都没有过的样子,向自己撒娇。
可是又真的能够天衣无缝像是什么都没有过吗?
他也累。要提防着裴晏说出口,又要注意着保持距离,还要思考早就乱成一锅粥的原著。
彼此分明站在一起,又仿佛隔了一层,何必呢?
“殿下。”宋铭川静静地靠着栏杆旁,表情一点一点淡下来。
“老师?”
裴晏听见他声音,抬头。
正对上宋铭川的视线。
他从未见过宋铭川这样的眼神,这段时间超出他过往认知的宋铭川已经出现了太多,而他盯着宋铭川的视线,莫名心口开始跳动。
“……抱歉。”
宋铭川就这么清清淡淡地开了口。
话乍一出口,裴晏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要道“老师有哪里对不起我”,然而他还没开口,宋铭川又很慢,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抱歉。”
刹那间仿佛一根引线将千思万绪穿透,裴晏的神色从茫然逐渐聚焦,他几乎是慌乱地想要遮掩,却看见宋铭川轻轻侧过头,望向庭院中,避开了他的眼神。
……他知道了。
裴晏脑内一片空白。
宋铭川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客栈。
或许裴晏也不知道。
这段回程异常的安静,连作伪的开口好像也免去,裴晏的表情甚至没有再动过,将他送到房门口时还低声说了一句“老师好生休息”。
单从表面来看,他似乎毫无波澜。
现在还能回去吗?宋铭川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莫名其妙问出那个他当初穿进来第一天的问题。
其实来到书中时间日久,宋铭川不敢说每时每刻在提醒自己并非书中之人,但也确实刻意与其他人都划清界限,兜兜转转下来这本书与他关系最为密切的还是裴晏。
太难了。
晚膳裴晏没有动过,倒是福来抱着一卷经书出来了。
“殿下没用饭么?”宋铭川靠在房门口问,“这是什么?”
福来摇摇头,把手上东西给他,“这是您每回晚归时殿下抄的,如今积攒下来许多,我也看不懂。”
宋铭川定睛一看,是《清静经》。
他似乎想笑,嘴角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能笑出来,抱着那卷经书回了房。
如今裴晏的字极好,瞧不出以前的模样。
小时候裴晏学发音和读书都极快,但当初学写字,可真是快愁得宋铭川掉头发,裴晏握笔姿势就很难纠正,手指抓紧笔杆的姿态不像是握一支笔,反倒像拿一把刀,还是下一秒就能握着宋铭川特地找人给他做的木炭笔给人身上扎两个窟窿的那种。
宋铭川手把手比划了,松开手裴晏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握刀的姿态,地上又是坑坑洼洼一片。
他叹了口气,看着裴晏,而裴晏悄不做声地抬起头,打量着他。
小孩的模样很好懂——裴晏看出来宋铭川的无奈,觉得宋铭川生气了。
那时的裴晏还没和他建立起信任,身子直直地挺在那里,目光里是各种揣测。
他并没有学会藏起心思,表情实在好懂,一眼就知道心里什么算盘,宋铭川觉得这小孩想得忒多,原本细微的不耐烦都烟消云散,忍不住冲他招了招手。
“小殿下,过来。”
裴晏磨磨蹭蹭地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还要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