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先前见兰昀蓁被老太爷器重了太久,在自己面前过于威风,此刻的聂绮倒格外乐得见到她这般失意的模样,反而心情大好起来。
“你呀,也就是瞧着性子温顺,实则脾气比谁都硬,对上自己心中厌恶的人,那是便尤甚了。”
聂绮悠悠地自手旁的新鲜果盘里捻起一颗紫葡萄,不急不缓地剥开外皮,面上似是无奈道:“可这又有何法子?郎婿乃是老太爷亲自为你选好的,你也只能往自己的身上找找错处了。此时尚可在娘家哭哭啼啼地闹上一场,届时冷静了,还不是要回到夫家去好好地过日子?”
“姨母说的自是有理的……我原先虽不喜那贺亥钦,可嫁与他后,不求同他举案齐眉,至少也盼着二人可相敬如宾地度过余生。”兰昀蓁方将拭泪的帕子从脸上挪开,未说出几句,泪珠又泫然而落了,“但他怎能够如此地折辱我?”
“我与他成婚
不过三月,他若想寻位姨太太,那便也算了,我大可亲自为他选位家世清白的女子……可他竟同那来路不明的戏子厮混一处。”
“你要哭,声音也该小些,被下人听去了该成何体统?”聂绮瞧不清她被发丝同手帕遮住的脸,只知她肩膀一抽一搭着,不免有些不耐了。
“自嫁给他起,全上海滩多少人传我命中带煞,克死了婆母?现今即便是府里的下人再多传上几句又有何妨?”兰昀蓁低首回道。
“你……你当真是……”聂绮被堵得杜口结舌,手中捏着的那颗剥了皮的葡萄已然因使过了劲而碎出汁水。
“老太爷如今尚卧病在床,你说出这种话,若传到了他耳中,是想将他气死么?”聂绮愠恼地将碎葡萄丢进茶几上的白釉渣斗里,“我如今坐在此处,是替他老人家来劝你的,你可别闹得好歹不分了!”
“此事的错处并不在我身上,姨母费劲口舌地劝我,亦是白讲了。”
“那你到底要如何呀?”聂绮逐渐心烦起来了,先前交叠翘起的双腿又放下来点着地。
兰昀蓁虽未抬眸瞧她,却可从她的口气中听出那股烦闷气燥。
只见自己的目的将要达成了,她适时地添上最后一把火:“要么将那戏子赶出上海,要么便是我去旁的地方散心——总归这段时日我不想再见他。”
兰昀蓁虽是说了两种法子,但实则可行的只剩其后的那一个。
那小夜合如今乃是贺亥钦放在身旁的一朵解语花,兰昀蓁同他闹得愈凶,他便愈不会让她离开。
聂家若在此时将小夜合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了,只怕是要触怒贺亥钦,且同他闹僵的。
聂老太爷处心积虑地将她嫁给贺亥钦,是不会想看见这般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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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似天幕断了线的珠帘,连绵不绝地潇潇飘洒着,落于庭院池塘里,一圈圈地漾开来。
兰昀蓁立身于二楼卧房的雪青印花窗帘后,隔着因雨珠成串滑落而模糊的玻璃窗,垂眸望着宅院大门。
身后的门把发出轻微的旋动声响,她稍偏过头,瞧向那处,青锁用黑桃木盘端着一杯牛奶,正以肩膀抵开门,朝她走来:“如今正是倒春寒的时节,苏州这雨下得又阴阴绵绵的,你穿得单薄,就这般在窗户边站久了,可得仔细着凉。”
兰昀蓁拢了拢肩头的流苏披肩,绺绺缀珠垂落,轻柔地抚过她凸起的小腹。她又转回眸去瞧宅院大门:“我倒不觉得凉,只是心闷得很——上海那边如何了?”
“一切皆顺。”青锁将木盘在圆几上搁下,“贺家大少爷重金捧戏子,如今这消息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了。”
“且先莫去管沪上的事情了。”她将牛奶端起,拉过兰昀蓁的手,稳稳当当地放进她掌心里,“这些时日不安宁,你已许久未睡过好觉了,趁着今日落雨,睡觉最为舒适,赶紧将这杯热牛奶喝下,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
兰昀蓁握住了那玻璃杯,感知着杯身传递而来的温热,却没有喝。
旁人有了身子,总要变得更嗜睡些,可事情到了她身上,反而变得不同起来。
这段时日,她并非不想睡,而是睡不着。
青锁瞅见她仍是在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你可是还在等那位萧少帅来?”
兰昀蓁凝眸望着,两道细眉担忧地微微颦着:“算时辰,他此时该是到了苏州才是。”
三日前,一位日籍商人在日本租界被逮捕,此举引发了日本商团的诸多不满,以至于这两日街头巷尾处皆有武装纷争。
兰昀蓁眼下的住所距原先被抄查的云家旧府并不远,两处宅邸之间只相隔着一条短短的窄巷。但好巧不巧,都处在那位日籍商人被捕时所在的辖区内。
白日里,日本驻屯军会在租界范围内进行苟细森严的盘诘,到了深夜,他们便开始突袭搜查。
好几次漏尽更阑之时,她本已安眠熟睡了,却又忽而被外头的喧噪动静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