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文才、谈吐气质,这些都不是他们挑选主公的参考条件。像袁绍那样出身名门、博学多识、仪表不凡的三公之后,都留不住荀彧,刘昀并不会狂妄自大地觉得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能让荀彧对自己另眼相待。
他只能尽力而为,抱着“只要努力过就不会后悔”的想法,放手一试。至于结果如何,那真的只有天知道。
“阿父莫要埋汰我。若是我真的能让荀文若、戏志才‘得其所哉’,从此为我出力,那我每天都会乐得多食半碗米。”
上回成功招揽了张辽和高顺,他一连三天狂干三碗饭,叫母亲谢氏看得心疼,以为他处理事务过于劳累,还让庖厨给他多炖了一只鸡。
“荀文若?”刘宠对这个名字甚为陌生。他离京已久,又常年居于封地,极少外出,对荀家年轻一辈知之甚少,“可是荀季和(荀淑)的后代?”
刘昀回道:“正是荀季和之孙。”
“难怪。”刘宠露出恍然之色,一口饮尽杯中物,“吾儿勉力,为父为你擂鼓助阵。”
“……那倒也不必。”如果不阻止,刘昀十分怀疑自己老爹真的会去找一面鼓,当着荀彧和戏志才的面狂敲,“万事讲究一个‘缘’。得之吾幸,失之天命[1],总不能天下奇才,尽入我一人城中。”
刘宠这才歇了助威的心思,与刘昀碰杯:“那为父提前祝你——旗开得胜。”
一夜无梦。
第二天,刘昀起了个大早,准备到驿舍关心一下几个客人,问问他们有什么住不习惯的,略尽东道主之谊。
出于一些避讳,陈群昨日没有入住王府。基于陈群本人的意愿,刘昀同样将他安排在驿舍的客房,位于荀彧与戏志才的隔壁。
因为住得近,也不用考虑行程,他让人将车子套了马,缓缓向驿舍行进。
就在距离驿舍还有半条街的时候,一处小酒肆前忽然乱作一团,十几人围在一处,嘈杂胶扰。
身边的随侍知刘昀的行事,立即道了句“世子稍待,我去探一探”,便往人群的方向走。
站在刘昀身侧,略落后一步的高顺左右环视,按着刀柄,时刻警惕着四周。
不久,随侍回来,汇报缘由:“有一人忽然昏厥,不省人事。”
刘昀神色骤变,立即走入事发地。
“请各位让开,别围着病患。”
众人回头,有不少人认出刘昀的身份,即刻让道。
刘昀大步流星地靠近昏迷之人,蹲下身检查。呼吸正常,心跳正常,不需要做心肺复苏。但是现在不知道昏迷的原因,不宜轻易搬动。
“立即请‘援济堂’的坐堂医工过来,告诉他——‘有人因为未知的原因忽然陷入昏迷’。”
随从应下,领命而去。
在等待的过程中,刘昀稍稍敞开病患的上衣,减少对呼吸道的压迫。眼见围过来查看情况的人越来越多,刘昀不得不出声制止,让随行者隔开围观之众,让他们站得远一些,以免影响附近的空气流通。
他并未发现,在十丈之外,有一人站在拓桑树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荀彧要去市肆购置笔墨,正巧经过此地,看到刘昀蹲在一个倒地不起的挑夫面前,为他检查呼吸与脉搏。
荀彧的旁边亦零星地站着几个人。大多数都好奇地往酒肆内张望,唯有一个穿着短褐的老者,焦急地踱步,既想要上前,又顾虑着什么,不敢挪动。
眼见老者抱在怀中的竹篓逐渐倾斜,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陶碗就要倒出,荀彧连忙扶了一把,出言提示老者。
老者忙不迭谢过,小心地将竹篓重新抱稳。
片刻犹豫后,荀彧斟酌着询问:“耆老,可是在担心那位昏厥的人?”
“啊?”老者先是一愣,旋即回答,“我不识得那位挑夫,可也祈盼他能熬过这一劫难,要不然,他的家人——唉。”
说完,他又焦灼地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若是真的回天乏术……只希望世子不要为此介怀。”
“世子?”听到意料之外的称呼,荀彧凝目远眺,又将目光转回老者身上,“耆老何出此言?”
“世子心善,见不得亡殁之事——”
老者年轻时读过书,用词颇为文气,
“尚在舞勺之年,便扶倾济弱、敬老恤贫,时常关心民瘼,多有济民之举。”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昂首顿足,“若非世子带人研制水车、推镰等物,光是前年的那场蝗旱之灾,就要断送无数人的性命。”
旁边一个挑担的木匠听到这话,搭了一嘴:“正是。我本住在沛国,因兵荒出逃,全仗世子怜悯,予我生计,方能茍活至今。”
又一个驻足的儒生道:“你们莫要担心,方才早有人发觉不对,去‘援济堂’寻人了——说起这‘援济堂’,那可是世子一手创立的公署,里面的良医不计其数。但凡有突发疾病、因故受伤的人,不拘身份,都能到‘援济堂’求医问药。”
似是在沉重的氛围中打开话匣,周遭的人你一眼,我一语,从救危扶伤的“援济堂”说到推进农业的“归本居”,又从物美价廉的“同行栈”说到兴修水利的“天工阁”……众人皆带着向若而叹的神色,虽未有一个字提到拥护之语,却无不透着尊崇、感戴之意。
荀彧垂袖而立,敛眸凝思,腰间革带上的香囊绦带随风摇曳,一如悠荡的思绪。
直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冲开波浪,将飘远的思绪拉回。
“世子殿下是好人,他把我和爷爷从野狼的口中救出,还给我家送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