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温催玉带着轻颤的声音,又见温催玉眸中有泪,卫樾骤然回神,想起来了今夕何夕。
他抿了下唇,起身想要从棺椁里出来,避着温催玉那让他心虚气短的目光,若无其事道:“瞧我,刚睡醒脑子都是糊涂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这……吓到你了吧?抱歉,令卿,我真未曾想过这么吓唬你。是我睡过头了吗,其他人都不敢进来,所以让你来看看我?”
温催玉闭了闭眼,抬手拭去眼角沁出来的水花,然后走上前。
卫樾翻出空棺,站在边上,下意识扶紧了棺椁边沿,看着温催玉走过来:“令卿……”
温催玉往棺椁里看了看。
这口空棺按的是最高规制,内里空间挺大,够三个人平平整整躺在里面。
卫樾腾出了三分之一,用来卧躺。
另外三分之二的地方,放满了与温催玉相关的旧物,用来安眠。
温催玉看到里面还有个酒壶,按其倒下了也没洒出东西来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空酒壶,被人喝完了的。
“那个酒壶怎么回事?”温催玉调整过来情绪,语气平静地说,“我不记得这酒壶和我有关。”
卫樾心虚,探手去拿:“……有时候睡不着,就想喝点酒助眠,不小心把酒壶也落在里面了……但我一般不这么邋遢,而且饮酒伤身,我记得你嘱咐过我要注意身体,所以其实里面装的是我自己配的药酒而已,不信的话你闻闻……”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卫樾还真把捞出来的空酒壶往温催玉跟前凑了凑。
见他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温催玉轻叹了声:“昨日不还有意装可怜卖乖吗,这会儿怎么不顺势再惹我心疼几分?”
卫樾怔了怔,旋即笑了:“你总是这么事无不可对人言……不知道,可能是虽然想让你心疼,但只是盼着你能心软,不是想看到你伤心难过。我知道你,惯来宽以待人却严以待己,尤其对我,分明是我的过错,你却总往自己身上揽责。”
温催玉抿了抿唇。
卫樾:“……三年前,你被我逼得改头换面、远走他乡,昔日功苦劳累均付之东流,我如今还好意思摇尾乞怜,已经十分厚颜无耻,怎么有脸让你再为我伤心落泪,甚至自责、觉得是你的离开才让我如今这般作态。”
“我本来是想把握好这个度的,但……又搞砸了。”
温催玉没有回答这话,他看向棺椁,说:“把它烧了吧。”
卫樾想也不想地点头:“好,待会儿就地马上烧。你还活着,这空棺留着也不吉利,我其实原本也打算到知荷县后,就把它处理掉,没准备再抬回雁安。不过……里面的东西,我还是要拿出来留着的……”
听他最后那语气,好像还挺怕温催玉不允许。
温催玉没辙道:“随你。”
卫樾唔了声:“那……正好你来了,要不要看看我这几年为你作的画?”
温催玉服了他了,这会儿还能想到这事:“……那就看看你多有长进吧。”
卫樾便从棺椁中取出了厚厚几沓画卷——早些时候是绢布画卷,后来大抵是造纸术改进后,就变成了宣纸作画。
他有些兴奋地给温催玉展示:“这些画,我原本是画好了之后挂在青霜殿内的,这次南巡出行前我才特意收拢了一番。”
温催玉想象了下那个满殿飘着画像的情景,再配上刚从棺椁里爬出来的白发青年……真挺闹鬼的。
也闹心。
“画得确实不错。”温催玉翻了翻,温声道,“不过,这么多张我自己的画像放在面前,挺吓人的,以后……”
他想说,以后别这么折腾自己了,天天作画不仅是耽误时间,落笔的时候所思所想也磋磨自己,何必如此。
但卫樾有所预感,声音低落地提前接话:“你是想让我以后别画了吗……可我就这点念想了……反正你又看不到,我还是会阳奉阴违悄悄继续画的,所以还是不扯谎骗你了。”
温催玉:“……”
“对了,令卿你看这幅,这是我昨天晚上最新画好的,是你昨天的模样。”卫樾笑道,“有朝一日还能看到你活着,能画下最新的你,真好。”
温催玉心绪万千,最终还是化为一声轻叹。
昨日重逢,但直至这会儿,温催玉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实实在在的兵荒马乱、难以应付。
“你这几年,还怎么折腾你自己了?”温催玉直言问起。
卫樾愣了下:“其实……我没折腾自己,我不高兴了就折腾文武百官,反正他们不敢怒不敢言。嗯……睡空棺这样的事,我也不是为了折腾自己,相反,我还挺爱惜自己的,只是想睡个好觉。”
“你离开前特意留下的那些原本要在生辰时给我的信中,说希望我万寿无疆、长乐未央,我记着呢,令卿。”
温催玉看着卫樾的手。
三年前他离开的时候,这双手上就有细微的疤痕,当时卫樾说是不小心被炭火溅出来的火星弄伤了,可时隔这么久,本不应该长久留痕的轻伤,如今疤痕仍然未消,显然最初受伤时不是轻伤,只怕伤了之后也没有好好上药。
思及此,温催玉突然说:“我看看你的手。”
这个要求让卫樾犹豫了下,才放下手里的画卷,将手伸到温催玉面前。
出乎卫樾意料,温催玉竟直接撩起了他的袖摆,看的是他的手臂。
卫樾是左撇子,温催玉便先看的右手臂。
手臂上光洁如初,除了一圈年深日久的咬痕牙印之外,再无其他伤痕。
“你……是担心我自残过?”卫樾若无其事地笑笑,语调轻快,“没有的。你忘了吗,我以前跟你说过,受了疼你又看不着的事我才不会犯蠢去做,我这人最自私自利了,只顾自己高兴。这咬痕不就是证据吗……令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