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孩子们听着男人痛苦的哀嚎,他们嬉笑着,到了休息的时候就回去休息,不约而同的忘记了将他放出来。第二日时男人还活着,低声哀求着放他出来,可孩子们什么都没做,甚至还坦然认为饿几天不会出问题。第三天那男人就没了声息,而后孩子们就将他遗忘了。
昨日中原中也忽然兴起,意外发现了死去的男人。那时男人已经全身赤裸,关节到处都是挣扎的血迹,四肢呈现不同程度的烫伤,一身都是恶臭的排泄物,因为极度惊恐与炎热而呈现出狰狞景象,足以让人明白他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在几年前真一郎事件发生时,中原中也尚且不能理解正常人类世界的观念。但千间幕并非什么都没教他,中原中也正在试图学习管理羊,试图重新规划他们的方向,但实际上,效果非常差。
他约束羊群,尽量不允许他们犯罪,这对于罪恶的小孩子来说不亚于压在家里写作业。孩子们对他开始心生不满,同时,没有很强大的能力也没有很聪明的头脑,但拥有相当高交际技巧的白濑就出现了。
他以极快的速度暗自收拢了其他孩子们,带着其他人阳奉阴违。他自认为强大,但又不得不承认中原中也才是应该捧着的核心支柱,所以只能不情不愿的和中原中也僵持。他本应该将自己的存在感压抑的很好,就像他正在做的一样,表面上给中也塑造一个他很重要的感觉,实际上操控中原中也的力量。只要中原中也的负罪感和对同伴的眷恋仍然存在一天,就不会去深思这件事,也就不会发现。
这时候读书的重要性就出现了。
中也的书不是白读的。
他一直在远程接受千间幕的教导,千间幕陆陆续续把自己之前学过的管理学穿插着灌输给他了。他自己还在写诗,还在观察正常人的生活。他敏感聪明,又掌握了初步的手段,只是羊群中的风吹草动,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当意识到羊的孩子们正不约而同的瞒着他做出种种残忍暴行时,当意识到他竟然被排除在外时,中原中也察觉到了一种通体冰凉的幻痛。
幼狼第一次停止厮杀回过头审视自己所在的族群,发现那些平日可亲的同伴们,与自己并非一个模样。
于是莫名的恐惧和发寒自心底上涌,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向那年幼的老师寻求帮助。
他拿着一包捡来的香烟,少年第一次试着点燃香烟,一口抽下去,没有过肺。好学的少年悟性惊人,稍微再调整一下,那烟雾就从肺部过滤后再次吐出。看着长高了的白发少年,中原中也露出一个苦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他被从废墟中救起,甚至不知道怎么说话的蒙昧时期,恰好遇到了抱团取暖的羊。他们是第一个给予了他对人的关怀与尊重的朋友,也是第一个让他感受到被需求的群体。
但在长年累月的冲突与摩擦中,接受了自己的罪恶,已经准备与罪恶伴生的中原中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和这群人本质上的差别,在相当多的时候,他开始感到格格不入。
困惑,挣扎,但又不能离开。
他的思维好像裂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觉得痛苦与折磨,甚至自己都不知道那份痛苦因何而起。
千间幕看着他,缓缓地,他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本质。
中原中也,变了。
本来的中原中也,其实并不在乎羊做了什么,不在乎他们思维的一致性。他赤忱蒙昧,但并非愚蠢,只是无所谓而已。他将自己认定为一个被使用的工具,异能力是他的好牌。根本不需要羊给他带来什么,也对羊没什么指望,别给他添麻烦,别把自己玩死,别不需要他。他只是贪恋这一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而现在中原中也,他在试着追求自我,在独立思考的能力被解放之后,他开始追求思维的同步。
接受了自己的罪恶,已经准备与罪恶伴生的中原中也,虽然重情,但却更加理智。在长年累月的冲突与摩擦中,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和这群人本质上的差别,在相当多的时候,他开始感到格格不入。
直到今日,他彻底醒悟,他的存在,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他和同伴的关系不是那样,他和罪恶的关系不是那样。他所以为的庇护和保护,也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如此割裂。
“但是离开中也的话,羊该怎么办呢?”
千间幕歪着头,轻轻问道:
“你真的能够忍耐下去吗?还是要狠下心离开呢?”
那赭发的少年怔怔的看着空白处,而后久久的,久久的用湛蓝的双目穿透香烟的白烟望向晴朗的吓人的天空。
他忽而咧开嘴角,声音中却没有什么笑意。
“我该怎么视而不见,又该怎么坦然离去呢?”
就算不理解,但抛弃同伴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千间幕歪歪头,不发一言,没有去干扰中也思考。
“……给我一段时间吧,我会留在这里,至少,暂时留在这里。”
良久后,中也吐出烟雾,低声道:
“……我会等到,等到他们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在情感方面,中也是被动的,他不会主动改变,直到不得不改变。
所以做出这样仍然有些天真的决定,倒也情有可原。
若是千间幕……不,那没有意义。
暗自哂笑了一声,千间幕轻叹口气:
“享受过安逸的人,突然失去了坐享其成的机会,他们会恨你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