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牛秀琴冲到镜头前,挥挥手,似是在费力拂去洋溢的笑声,“大伙儿站一块儿,合个影。”
“牛主任这服务够周到的,送板蓝根、送醋,还带给人照相!”
“嗐,人手不足嘛,我这就当记者了,麻利点儿都,陈书记?张团长?”
人声鼎沸中,母亲走出画面。
陈建军总算出现,又马上消失,毫无例外是白衬衣、西装裤。
牛秀琴呵腰撅屁股,吩咐这个,指挥那个,一连拍了好几张。
搞不好为什么,我总觉得眼前这幅光景说不出的滑稽。
拍完照,陈建军说:“哎,郑副团长,劳您大驾,给大伙儿了吧。”
郑向东立马招呼人搬东西,屁颠屁颠的。当然,他不忘感谢陈书记,夸党的政策好,又说上次送的那些都还没用完。
陈书记宽厚地笑了笑,逐一回应了大家的招呼后,在镜头前立定了。哄闹渐行渐远。
“你俩也来一张?”牛秀琴穿着紫色紧身裙。
“啊?”
“俩领导也来一张,快快。”
“凤兰?”
“算了吧,这东西都搬走了,”这么说着,母亲又回到了办公桌前,“你也不趁早。”
“那就算了。”陈建军笑笑,拉把椅子坐了下来,只留半截肩膀和一个后脑勺。
“续点茶?”母亲扭身提起暖水瓶,朝镜头走来。她先给陈书记续上一杯,轮到牛主任时,后者摆摆手,说还没喝。
不等母亲把暖水瓶放回原处,牛秀琴就扭扭屁股,一声高呼:“呀!东西在哪儿?我也得跟过去,啊,新闻需要新闻需要哈。”
她笑着便消失了,临走不忘关门,砰地一声响,锦旗都飘荡起来。
好一阵都没人说话。母亲又恢复了原先的姿势,垂着头。我觉得她在盯着自己的影子看。
陈建军晃了晃脑袋,又晃了晃脑袋,再次晃了晃脑袋。
“还好吧最近?”病猪弯下腰,声音轻柔。
“不劳陈书记费心。”母亲眼都没抬。
“打你电话也不接,上门也不见……”陈建军有些激动,他抬起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化作叹出的一口气。
沉默。
许久,母亲抬起头:“又是板蓝根,又是醋的,有用么?”
“心理安慰嘛,要啥特效药也没啊,”陈建军笑笑,“咱平海啊,到现在这些东西都还短缺。”
母亲收回目光。又是沉默。风抚过窗帘,抚过锦旗,抚过碎和黑色长裙。
“还有事儿?”可能过了一万年,母亲说。
“啊,这老办公楼下个月就要拆了,”他脑袋在屋里转了一圈儿,“这不,我在广场对面物色了个不错的,先当办公室凑合着用,啊?”
“陈书记真是费心了,不过用不着,我们这演艺行业,办公室也就是个联络点儿,充其量装点装点门面儿,真的没那么重要。”
“啥话说的,”陈建军腾地站起身来,“这剧场,是我要租给你们的,结果也没几场演出,这办公楼上要再来一出,那我还是人吗?”
母亲直视前方,没搭茬。或许她是不愿意打破病猪的节奏。后者手舞足蹈,持续蓄力中。
“不管怎么说,找办公室于情于理是我的责任,凤兰啊,你也不要因为怨恨我就净说些气话,犯不着,犯不着。”
“我怨恨你?”母亲笑了笑,上身前倾,眉头紧锁。
陈建军喘口气,垂下了头,双手叉腰。不知为何,他的白衬衣鼓鼓的,像个驼峰。
两人就这么僵了好半晌。
阳光真是亮啊,简直跟记忆中一样亮,它打在墙上,墙便轻颤着,似要融化一般。
突然,陈建军抬起头,快步走向办公桌。
母亲急忙躲开,但还是被他攥住了手。
他压低声音说:“凤兰。”
母亲啧了一声,甩甩手,没能甩开。她背靠文件柜,就那么看着陈建军。
“我就跟你说说话。”病猪笑笑,深吸了口气。他并不大的手宛若一把钳子。
“行了陈建军。”
陈建军并不认为“行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长叹口气:“昨天是红妆生日。”
母亲没说话,目光下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