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识相地放弃了抵抗,转身在陪护床前的蓝色皮椅上坐了下来。
母亲脱去羽绒服,露出一截纤细腰身。
小舅妈也穿着红毛衣。
这一切都提醒我,此时此刻,暖气房里热得让人想爆炸。
依葫芦画瓢般,我脱去皮夹克,说:“热死个人。”
母亲哼一声,接过去,扭身撑到了衣架上。
她米色收口毛衣下是条黑色休闲裤,圆臀紧绷,在脚尖掂起时甚至颠了颠。
我赶紧撇开眼,这才现不知何时已大汗淋漓。
这些冬日的汗水淌过脸颊,汇在脖颈上,黏糊糊一片,像一滩熔化的铁水。
“你要不要也来点,林林?”
小舅妈夹起一个饺子。
没有任何犹豫,我抹把汗,俯身凑过去,吸溜一下就吞进了嘴里。
不,吞进了食道,胃里。
我也搞不懂这是泥鳅还是饺子,它甩甩尾巴,嗝地出一声呻吟。
于是我就吐出了一个气泡。
“慢点你!”小舅妈笑笑。
“没事儿吧,”母亲在我背上捶了两下,“多大人了,没一点大人样。”
“靠,”好半晌,我才出了声音,“没噎死我!”如你所料,背上紧跟着又挨了两掌。
今晚当然是小舅妈值班。
她说她周五调了课,“从上午十点一家伙睡到了下午三点”,这会儿精神正旺。
所以我就劝母亲早点回去睡,她光应允就是不见动身。
后来,突然地,我就想起了父亲。
或者说,我总算想起了父亲。
“我爸呢?”我问。
小舅妈掇着饺子,头都没抬。
“你爸,”母亲揉揉眼,打了个哈欠,“鱼塘呢呗,他到这儿也帮不上啥忙,不行晚上让他送点宵夜过来。”
小舅妈占着嘴没吭声,我却觉得有宵夜吃挺不错。
可以说,简直太棒了。
就在小舅妈与水饺作斗争的过程中,奶奶醒了。
先是通过导尿管来了一泡尿,完了她攥着我的手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说自己没出息,又说差点见不着我。
当然,眼泪鼻涕很快就被母亲擦了去,她问奶奶感觉咋样,“疼不疼”。
奶奶说有点疼。
“有点疼就对了,”母亲笑笑,“说明这身体还是咱自个儿的。”
这话逗得奶奶破涕为笑。
但紧接着,她又叹口气,说自己身子里现在又是瓷片又是钉子,“唉,老觉着痒得慌”。
“关键是没人打牌,”我瞅瞅母亲,又瞅瞅奶奶,还有半截帘子外的小舅妈,“躺着干着急,不痒才怪。”满堂大笑。母亲按着奶奶,白我一眼。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心思活络了。
我喂奶奶吃饺子的功夫,母亲给小舅妈交代了些护理知识。
这老人卧床,关键是预防并症,比如便秘、褥疮、深静脉血栓、尿路感染和肺病。
预防方法呢,很简单,就是多活动,比如腹部按摩、勤抬臀、多喝水、扩胸拍背和深呼吸。
母亲总结得简洁到位,我不由伸了伸大拇指。
她呸一声,说都是医生交代的。
“对了,”这么说着,母亲撩撩头,笑盈盈的,“这林林从平阳捎回个医用气垫,咱琢磨琢磨用法,过两天给铺上去。”
我连忙表示这是陈瑶的心意。
如你所料,奶奶很激动,乐呵呵地说:“这小妮子还惦记着我呢。”
“那可不。”我回答她。除此之外还能说点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