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后第一晚没睡。
土匪窝里的物资也来不及清点,山上只留王四看着二十几位妇孺,其他人还得下山把粮食拉上山。
浓浓夜色被冰天雪地映得微明,洋洋洒洒的雪花铺垫在山路上,马蹄深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马是土匪窝的本地马,马蹄坚硬耐寒适应雪地行走,比他们原本的马和骡子强不少。骡子皮毛没本地的厚实不能抵御风寒,上山时就卸载了货物,抢土匪窝的牲口棚里休息去了。
三千斤粮食一袋百斤,山上山下来回一个时辰多,十三人拉了一整晚才把黑马道的粮食拉上山。
好在后半夜雪停了,每个人棉袄裹身反复上下山,后背热乎乎的热气蒸腾散不出来,全成了汗,皮毛靴子在雪地里湿漉漉,冻得脚指头发僵没了知觉,脑袋上戴袍头皮帽,一个个喘着白气,看起来都累成了傻袍子。
最后一趟拉上山时,一行人直接累瘫在厚雪的露台上。这露台是延伸出去的木制院坝,也是瞭望台之一,露台后就是山匪的议事木屋。
虎仔喘气如牛,身下的雪松软干燥,真想赖地上不起来了,他扭头一看,哈哈大笑起来,章峥眉眼都结了冰碴子,这会真是眼神如寒冰了。
章小水也看去,抬手给他抹掉哈哈笑道,“美丽冻人。”
石墩也道,“这回真是眼底结冰碴子了。”
章峥道,“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像两头灰熊脑袋戴个袍头皮帽。”
石墩道,“是是是,就你美丽,遗憾,没看到你伴哥儿画红妆的样子。”
“滚。”
王三王四等人也累的要死,连呼吸都痛苦的绞心,小腿冻麻了,只闭眼休息,也不知道几人怎么还有心思笑得出来。
不过他们也习惯了,这四人就是前有狼后有虎,跑起来都嘻嘻哈哈的。
他现在一闭眼都是成堆的尸体和血泊,但听着这笑声,心里确实慢慢放松下来了。
该玩闹时玩闹,该认真时认真,不得不说他们真能感染人。
杀伐果断,童心未泯,真挚可亲。
忽的,一丝红光破开浩浩天幕,照在他们倦怠的眉眼上,连睫毛都浸润着橙黄的光,章小水睁开了眼。
“哇~~”
“快看快看!”
石墩虎仔累的闭眼不动,章峥起身时踢两人,两人才跟着不情不愿起身,然后,王三睁开眼,就瞧见四人排排站着,各个目瞪口呆,连嘴里的白气也没冒了,忘记了呼吸。
王三好奇起身,也惊怔住了。
在南方山永远是绿绿葱葱的,此起彼伏的,只暴雪天才积雪压枝头沉甸甸的,给人厚重肃穆。
而这里,不一样。
脚下绵延的雪林明暗不清,与天光同色。
随着天际圆日升起,橙光泼墨挥洒,眼前一片赤金,暗暗雪林迎着光,金光从冰晶枝头往下探,触底反弹似的溅起红晕,绽开火树银花。
日头渐起,火树银花也蔓延,不断蔓延,霎时雾凇红妆千里,瞬息万变,不敢眨眼,生怕错过这惊为神仙手笔的场面。
章小水眼底惊叹得凝滞,被波澜壮阔的雾凇日出映得流光溢彩。
不一会儿,日头变红,像是从天边倾倒了霞光,万千河流苏醒了过来,闪着粼粼金光。两岸厚雪变成了浅蓝,水汽轻盈灵动的腾升跳跃在河面、雪林尖,日头高升时,浮光跃金绵延千里。
太神奇了,银装素裹的雪林泛着晶莹的冷蓝,是拒人千里的冷淡,橙红日出是如此热烈毫无保留的奔向它,碰撞出绚烂圣洁的壮观。
章小水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静止了多久,他心口突突的也不知道跳了多久,只觉得所见所得皆是一场激荡天地的温柔,有什么在轻轻的呼唤着他,心间不知不觉涌动着暖流。
人渺小,如雪林上的雾气生如浮纱,禁不起风吹雨打,可始终涌动着追逐着朝阳。
而这日出的光,给茫茫无边的雪林,也给尘埃给水雾,也给他们这群劳累整夜的狼狈人,也给挣扎在乱世的苦命人。
章小水眼底微热。
他突然明了顾长仪夫夫为什么殚精竭虑忧国忧民了,因为他们爱盛世下的百姓。
而他,他爱这山川河流。
这一刻,他明白了信念是什么。
顾长仪夫夫是“学成文武艺货与百姓家”。
他没有这样大的本事,但也有一番豪情想护住这片山川。
天地养育了他,他也得回馈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