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日头依然毒辣,水田里蒸腾的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第三生产队的社员们正弯腰在泥水里抢插晚稻秧。
翠绿的秧苗把水田划成一道道绿格子,远远望去,像一块被撕碎的绿绸子铺在泥泞里。
"都手脚麻利点!"
大队长林建国踩着田埂巡视,他腰间别着的铁皮哨子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白光。
"公社说了,立秋前必须完成三百亩插秧任务!"
他的声音像铁锹铲在石头上,又硬又脆。
李铁柱的死讯是记工员老周带来的。
他卷着裤腿从隔壁田跑来,泥水溅了一路,裤管上沾满了细碎的稻叶和泥浆。
"林队长!李铁柱掉粪坑淹死了!"
老周气喘吁吁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田里顿时炸开了锅。
钱婶把秧苗往泥里一杵,围裙上沾着的蚂蟥都忘了拍:"昨儿半夜我起来磨镰刀,听见粪坑那边扑通一声响,还当是偷粪的野狗"
她突然噤声,浑浊的眼睛瞥了眼正在捆秧的王翠花,生怕她突然疯,攀扯上自己。
会计媳妇甩着沾满泥巴的辫子,声音尖利得像把镰刀:"他都克死两个老婆了,每天不是喝酒闹事就是打老婆孩子,我就说夜路走多要撞鬼。"
几个妇女凑过来,沾满泥浆的手在围裙上胡乱擦着,留下一道道泥印子,像极了她们此刻复杂的心情。
王翠花正在田那头拔秧苗,闻言一个趔趄栽进水田,溅起的泥点子糊了旁边知青一脸。
那知青刚要抬手擦脸,却被泥水糊得睁不开眼,活像个泥塑的菩萨。
他招谁惹谁了?
……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默默离王翠花远了些。
"都别停!"
林建国吹响哨子,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双抢时期耽误生产,是要挨批斗的!"
他扭头对女儿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知薇!去给王翠花拿套干净衣裳!"
林知薇梳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穿着洗得白的棉布衬衫,提着医药箱从田埂上跑来。
那边的热闹仿佛完全影响不到秦楚。
她站在最边上的水田里,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瘦削的小腿,手里还攥着把秧苗,泥水顺着指缝往下滴。
叶霖渊隔着两垄田望过来,眼里尽是担忧的神情。
他的军绿色背心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结实的后背上。
李铁柱死了,还不知道王翠花会怎么对待她,会不会把错都怪在她身上……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翻腾,手里的秧苗被他无意识地捏得变了形。
他多想现在就冲过去把秦楚拉出这片泥沼。
但他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说曹操曹操到。
"死丫头!你爹死了都不知道哭!"王翠花突然扑过来,湿漉漉的裤管甩出串泥点子。
她扬手要打,被林知薇拦住:"王婶,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就敢动手打人?是想挨批斗吗?"
听到“批斗”两字,王翠花缩了缩脖子,不敢乱来了,只狠狠瞪了眼秦楚。
叶霖渊攥着秧苗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他默默走到秦楚身边,把她手里散落的秧苗接过来重新扎好,给她无声的力量与支持。
戴着红袖章的民兵连长小跑过来:"林队长,公社来电话问进度"
他瞥见王翠花还在哭嚎,提高嗓门:"要化悲痛为力量!李铁柱同志这是呃在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因公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