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清荷院的青石板上凝着露珠,像撒了一地碎钻。姜婉坐在雕花梳妆镜前,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露出的半幅素帕,绣着的并蒂莲纹路刺得掌心痒。晚晴捧着鎏金茶盘进来时,铜胎珐琅茶壶正冒着热气,却暖不了她眼底的霜色。
“小姐昨夜又没合眼?”晚晴放下茶盘,瞥见镜中姜婉眼下的青影,像被风吹散的墨点。
“把小厨房新制的玫瑰糕装盒,”姜婉忽然开口,将素帕塞进缠枝莲纹的袖袋,“再备三斤沉水香,我们去慈云寺。”
晚晴愣了愣,青瓷茶盏在茶盘上轻晃:“今日不是初一,小姐怎么忽然要拜佛?”
“佛前自有因果。”姜婉起身时,月白襦裙扫过脚踏上的《女戒》,书页间夹着的竹笺露出半行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巳时三刻,慈云寺的香炉腾起细烟,混着雨前的潮意,熏得人昏。姜婉跪在观音像前,指尖掐着佛珠,眼睛却盯着偏殿朱漆门上的铜环。晚晴捧着描金食盒往后厨去时,她留意到小尼姑的灰布僧袍下摆,沾着半片红珊瑚碎屑。
“施主可是定北侯府的嫡小姐?”
细若蚊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婉转身,见小尼姑垂立在莲花柱旁,颈间挂着的银鱼符轻轻晃动——那是慈云寺知客僧的信物。
禅房里飘着玫瑰糕的甜香,静玄师太坐在蒲团上,面前的食盒开着,三块糕点已去了两块。她指尖沾着粉屑,与袖口露出的红珊瑚手串碎屑相得益彰。
“师太常吃甜食?”姜婉盯着师太案头的《妙法莲华经》,经页间夹着的芍药干花,正是任瑶任瑶母亲簪子上的款式。
师太眼皮抬了抬,佛珠在指间转过三圈:“阿弥陀佛,施主来此何为?”
“任瑶任瑶的母亲,”姜婉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锭纹银,“每月初七都会来寺里,与师太相谈甚欢。”银锭在掌心转了个圈,“谈的可是‘避子药粉’?”
师太手中佛珠“哗啦”散落,脸色比案头的白瓷香炉还白:“施主慎言……”
“慎言?”姜婉轻笑,逼近半步,“任瑶夫人让你在姜二小姐的素斋里加避子粉,为的是让任瑶任瑶成为太子侧妃。”她顿了顿,“而你收了钱,便连佛祖都敢欺瞒。”
师太扑通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是任瑶夫人逼我!她说若不听从,便要揭我当年偷燕窝的丑事……”
姜婉转身望向窗外,乌云压得佛塔尖直晃,像要压垮这满寺的虚伪。她忽然想起神秘少女说的“避子汤”,原来姜柔不过是任瑶家的棋子,而任瑶任瑶,又何尝不是别人的棋子?
马车碾过青石板时,暴雨倾盆而下。姜婉隔着车窗,望着柳府的青瓦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指尖轻轻叩着车壁——三日前在汀兰院见过的小厮,此刻正缩在柳府垂花门下,怀里抱着个波斯锦盒。
“柳如烟妹妹身子不适?”姜婉笑着递过牡丹花篮,眼角余光扫过小厮腰间的玉佩——正是柳明书房里的物件。
柳如烟猛地挡住门,鎏金耳环在雨中晃出碎光:“姐姐有心了,只是妹妹今日……”
“呀,”姜婉惊呼,看着她碰倒的花架下露出的锦盒,“这不是西域进贡的青鸾香?”她俯身拾起,打开时故意让避子粉的细灰落在指尖,“怎么混着别的东西?”
柳如烟脸色骤变,伸手来夺:“不过是香灰!”
“香灰?”姜婉避开她的手,“那为何柳公子会让你把这东西送给任瑶任瑶?”她顿了顿,“哦对了,柳公子三日前去汀兰院,带走的香料里,怕也有这东西吧?”
柳如烟踉跄半步,靠在门框上:“是姜柔!她说任瑶任瑶若有了身孕,太子就不会选她……”
姜婉将锦盒递给晚晴,锦盒边缘的并蒂莲纹刺得眼睛生疼——原来姜柔一边被任瑶家利用,一边又想借柳家之手除去任瑶任瑶,当真是“好手段”。
子时三刻,雨停了。姜婉坐在窗前,看着晚晴递来的半封信,烛光将“姜婉并非完璧之身”的字迹映在脸上,像一道狰狞的疤。她攥紧信纸,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碧月抱着螺钿妆匣,正往花园去。
“小姐,要跟吗?”晚晴握着伞,伞骨上的缠枝莲纹与姜婉袖口相印。
“不必。”姜婉轻笑,看着妆匣被埋进桂花树下,“去把父亲给的麒麟玉佩拿来。”
花园里,姜柔的寝衣在风中飘得像面白旗。她跪在桂花树下,手里的火折子照亮半张脸,眼尾的胭脂被泪水晕开,像爬了只猩红的虫。
“妹妹在烧什么?”姜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她火折子掉在地上。
姜柔转身,看着姜婉手中的半封信,嘴唇抖:“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你要毁信?”姜婉走近,月光在她腕间青玉镯上流转,“因为你永远学不会,什么叫‘纸包不住火’。”她顿了顿,将信笺扔进火里,“太子选秀在即,你最好想想,是要继续害人,还是保住侯府的体面。”
看着火苗舔舐着信笺,姜婉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姜柔的抽泣声,混着桂花落地的轻响,像一曲拙劣的葬歌。她轻抚镯上的清荷纹,想起神秘少女的话——“月满则亏”,而她这株清荷,终要在淤泥里扎得更深,才能在暴雨中亭亭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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