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向干涸的河床:“池水将涸,鱼群日增。都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n
“但水池就那么大,且马上就要干涸,鱼又越来越多怎么办?你要如何捱到大潮涨起的时候?这时候就要有人出来担负骂名。”n
章直点点头道:“叔父所言至理。新政虽伤及眼前,实为百年之计?”n
章越道:“新法纵有所失,但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地方。眼前虽是有过,但长远看来却是有功。我们都是读过史的人,不能只看眼前几年或十几年,要看百年之业。”n
“不谋万世者,不可谋一时。”n
章越看着章直神色,谭嗣同有句话是‘两千年皆秦制’。n
这句话是他不满的地方,也有他的根源在。n
两千年兴衰治乱,帝国由盛至衰,又从衰至盛,人口数量更是几起几落。n
要维持这么大的版图,统治那么多的人口,没有人比我们有更丰富经验。n
章直脸涨红了,低声道:“侄儿更服膺汉宣帝所言,我汉家自有制度,本以王霸杂之。”n
章越点头道:“然也。这是司马君实所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n
“但尔须谨记,王道在霸道之先。”n
章直闻言大喜道:“小侄亦如是……”n
章越看向章直脸色一冷:“可在手段上却要以霸道为先!”n
章直闻言道:“叔父常言,施政当以王道为本,行事须以霸道为锋!小侄常记在心间。”n
“子正,成大事者要么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要么……反之亦然。”章越手指奔涌不息的黄河道:n
“而我辈为政治国者,则当如黄河这中流砥柱,不为激流所转移,却能转移激流!”n
……n
元丰八年深秋,汴京朝堂上关于市易法的论战渐趋白热化。n
首先是苏轼被任命为翰林学士兼侍读。n
曾肇出任吏部郎中。n
林希出任礼部郎中。n
这只是一个序幕,随着旧党充斥言路,原先的司马光还没有偃旗息鼓,这边刘挚,王岩叟等人开始干活。n
旧党首先对新法中争议最多的市易法进行抨击。n
市易法从熙宁五年开始实行,推行十余年,章越,文彦博,曾布屡欲而不止。n
市易法号称每年可以收入利息两百多万贯,但实际上朝廷到了元丰八年,本金一千两百万贯已是收回,另计利息四十一万贯。n
同时还有两百万贯利息还未收回。n
目前仍有两万七千户小商小贩拖欠朝廷市易钱。n
这项本意为“平物价、抑兼并“的良法,在实践中已沦为酷吏盘剥商户的工具。n
朝廷为了催收市易钱,置七十个吏人,这些吏人又自行雇人,少则十人,多则三十余人,共计一千多人。n
朝廷收上来的利息,有一半贴补这些官吏。n
这些官吏贪污成性,利用商户拖欠等名义直接羁拿。商户拿钱才肯放人,不拿钱则不放人。n
现在商人们仍是债台高筑,每日遭到市易司的催科。n
这就是市易法施行后的现状。n
也是王安石新法中最受诟病的一条。就算绍圣之后,恢复新法,也未启用市易法。n
从熙宁五年到元丰八年实行了十三年,一千两百万贯的本金,到现在才回本,另民间还拖欠着两百万多贯。n
朝廷钱没赚到多少,反导致了民间不知多少商家破产,另两万七千多商户至今仍拖欠朝廷钱款。n
后来朝堂上的官员也认识到市易法不好,但为何迟迟不废呢?n
新党认为市易法虽有毛病,但朝廷利息还没有收回来前不可以废。同时废除市易法,就如同开了个口子,给了旧党一个口实。n
新党和旧党之间都是硬着那边,一个是坚持一个都不能废,另一个是坚持全部都必须废。n
这做法好似一个满仓看涨,一个清仓看空。n
新党内部也有意见,认为蔡确可以顺应大势,在市易法上稍稍退让,或者使用一个折中的方案。n
而譬如章党中苏辙提出可以免去亏欠两百贯以下的商户的利息,这部分商户有两万五千多人,占两万七千多人的九成,这样可以有收取名声之用。n
此论得到章越赞许。n
“此乃与民争利之恶政!“刘挚在廷议中掷地有声,“请即刻废止,以解民困。“n
“若尽废青苗、市易之法,户岁入骤减数百万贯,边军粮饷从何而出?西北战事又当如何维系?,国用何以为继?“蔡确的质问在殿中回荡。n
刘挚当即反诘:“治平、嘉祐年间,国用未尝匮乏,敢问蔡相作何解释?“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