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语气,的确前所未有的愤怒,我跟着她生活了十多年,也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
“你误会了,误会了啊。”七婆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劝解道:“要是心里总有这样的误会,那不是越来越糟糕吗?你要往好处想啊,千万别钻牛角尖。”
“这是我钻牛角尖吗,我……我们家当家的,都让他害死了!现在又想打两个孩子的主意!你回去告诉他,我的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命根子,不管是谁,想打他们的主意,我就拼了这条命!”
母亲和七婆交谈的时间,已经不好推断,但肯定是在我父亲去世之后。
我的额头,冒出了一片冷汗,立刻想起自己曾经被抹掉的那段记忆。
就是那段记忆里,我看到陆千机重伤了我父亲。
他不仅重伤了我父亲,还准备对我和小雪不利,这是打算斩草除根?
“唉……你怎么会这么想啊。他为什么会对……会对你当家的下手,你难道不知道吗?再者说,他可能对俩孩子动手么?”
“七婆,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他想拿两个孩子做什么吗?让他死了这条心,两个孩子,只要少一根汗毛,我仍是那句话,让他一命赔一命!”
“我该怎么说啊……”七婆的语气里,充满了为难:“他没那个意思,你非要这么想,你已经钻到牛角尖里头了……”
“七婆!”母亲好像一直忍着不想跟七婆翻脸,但七婆始终帮着陆千机辩解,母亲最终忍不住了,猛然拔高了声音:“九黎的疯祭司,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不知道!?”
“我……我……”七婆被母亲这么一质问,果然就有点惊慌,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
“你既然知道疯祭司是怎么回事!还在帮他说话!说他对两个孩子没有恶意!我不是傻子,谁也骗不过我!”
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完全晕了。
母亲知道九黎的疯祭司?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真的颠覆了我的认知。我一直以为,母亲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河滩,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可能都是我自己的劫数。
我也是开始寻找小雪,踏上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之后,才慢慢洞悉了一些内情和真相,可母亲竟然早就知道古九黎有一个疯祭司。
不仅如此,母亲的语气完全表明,她不但知道古九黎的疯祭司,而且,还知道疯祭司的秘密,否则,她就不会那样反问七婆。
“七婆,你走吧,我的孩子都在午睡,一会儿就要把他们吵醒了。”母亲发火之后,很快又平息了下来,她的语气突然变的很凄凉,很可怜:“我这半辈子是怎么过来的,别人不清楚,你却最清楚,我苦不苦,累不累,你也最清楚,不要再为难我了……”
“是,你的苦,我心里知道,你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先休息,好好养病,有什么事,不要憋着,憋的时间久了,会弄坏身子的,你先休息……”
七婆说着话,渐渐没了声音,这次交谈,就这样结束了。
我把磁带倒回去,又完完整整听了一遍。这种东西没办法造假,一定是母亲当时和七婆交谈的真正内容。
看起来,我把母亲也想的太简单了,她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妇女,她所知道的事情,必然很多。
一些往事,我不愿去过多的回想,过多的解读,但听到这些久远之前的对话,我不得不去怀疑,我母亲,到底是什么人?
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大河滩,可是,为什么认得乌图花?而且,还在家里种过乌图花?
陆千机对我父亲动手的时候,她在全力的阻拦,可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母亲为什么只字不提了?
古九黎的疯祭司,就连陈三以前都不知道,还是我根据线索,陆陆续续告诉了他。可在此之前,母亲就知道疯祭司。
她在这个事件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猜不透这些,也想不明白这些,但是,我仍旧能听出来,母亲对我和妹妹,一如既往的呵护,关爱。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这盘磁带,是谁悄悄留下的?是谁让邮递员送到我手里的?对方让我听到这段谈话,有什么目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让我的情绪复杂而且低落,我坐在距离河滩不远的荒地,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出了神。
我慢慢在沙土地上挖了个坑,把收录机埋了下去,那盘磁带,我已经听过,不想再让别的人听到,一狠心,就把磁带给毁掉了。
我坐了很长时间,别的问题,可能一时半会猜不出答案,但有一点,已经可以完全确认。
陆千机不但害了我父亲,而且,当时还准备对我和小雪动手,如果不是母亲以命相搏,后果如何,很难预料。
我暗暗捏紧了拳头,陆千机这三个字,在脑海中缭绕不断。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定了定神,现在不管有多大的事情,都要暂时丢在一旁,必须先找到陈三,让他想办法去解救说书人还有白仙女。
说书人和白仙女的生命重要,河眼里的莲花木神像,一样重要,当时透过白仙女给的冰块,我已经察觉出,莲花木神像受损很严重,木头表面的原有光泽已经严重退化,只是,这种木头的神性不会完全消失,靠近木心的地方,依然有大用。
我正打算站起身离开的时候,从远处的黑暗中,有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来。
我立刻又蹲了下来,不过,那个人应该没有发现我,也不是冲着我来的,从黑暗中走出来之后,随即调头,朝着不远处的河道走了过去。
这个人一边走,一边抬手唰的撒出去一把纸钱,雪白的纸钱像是竹子开花,一尺三节高,层次分明,在半空中分三次散开,飘飘洒洒。
一看到这个,我就知道这是个引路人,而且是个正宗的引路人,只有这样的引路人,才能让一把纸钱和拥有生命一样,片片开花。
引路人如今也非常少见了,一般的引路人,都是帮着别人家主持一下白事,或者在汛期之后,引着无主的河漂子,要么送回家里,要么送回跺脚楼。
这个引路人一边撒纸钱,一边走向河道,等他走出去大概有十几米之后,从后方的黑暗里,又走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儿,一瘸一拐的,可能腿脚不太好,就跟在引路人身后。
最开始,我还没有发现太多细节,只是觉得这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总是有点奇怪。等暗中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我看出那个引路人没啥出奇之处,就是他身后跟着的那个老头儿,真的很怪。
那老头儿瘸了一条腿,一条胳膊似乎也有毛病,瞎了只眼睛,一边走,还一边咳嗽,四肢五官不全,百病缠身的样子。
引路人引着这个老头儿,朝着河滩越走越近,天色有些昏沉,等他们走的远了,我就看不清楚了。
为了能观察的更细致一些,我就打算悄悄的跟过去。谁知道又是刚刚站起身,从远处的黑暗中,又过来了几个人。
这次出现的人,一共四个,一边走,一边说话,等他们走近了一些,我突然发现,其中一个是玉面虎。
玉面虎出现在这儿,也不算很奇怪,他过去经常到桐城这边。
但是,引路人和瘸腿老头儿消失不久,玉面虎就继而现身,我一下子吃不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