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们抵达了这里,鬼山怒涛,同样崩裂而无望的结局。
天啊。
……
【回溯】
……
【回溯】
……
【回溯】
……
无数次回溯,一切重蹈覆辙。
可是她想见他。
蝴蝶翅膀越扇越快,它们掀起了巨大的风暴,跨越海洋,将她的大脑也搅动成无数碎片。
每一次见他,都为她带来崭新的、累赘的记忆,它们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沉重,挤压、扭曲她的每一根神经,像是趴满全身的水蛭,她捏爆它们,于是自己的血滚烫地迸射出来。
“大师兄,你送给我的发带呢?就是红色上面绣着一只乌龟的——”她问出口,才记起来这一次回溯的时间节点中他还没来得及送自己发带。
她在裴不沉莫名的视线中,吞了一口唾沫,尝到自己胸腔里的血腥味:“……是我记错了。”
有时候,她记不清在哪里曾经遇见过他,也弄不清他曾经在何时吻过自己,回溯逐渐开始扭曲畸变,轻微的不同堆积重叠,大师兄的拿手菜从素面变成了红烧肉又变成了糖醋排骨,他剑柄上挂着的晴天娃娃从笑脸换成哭脸又换成没有表情,面目模糊地嘲笑自不量力的她。
有时候他们死在了白玉京,他千里迢迢地赶来,然后他的血和她的流在一起,有时候他们侥幸活了下来,隐姓埋名生活,养了狗,或者是猫,有十几次甚至还养了一只乌龟,乌龟有公有母,龟壳颜色是浅绿深绿墨绿黄绿,纹路是口字十字回字万字螺旋雪花,前来参加他们婚宴的邻居长了一百张不同的面孔,在白玉京在昆仑丘在空桑在任何地方都曾经与他拜过天地,喜服的绣花图样是并蒂莲花是缠枝牡丹也是合苞海棠,她与他一千次共饮合卺酒,红烛夜烧,万万次恩爱情浓,不知今夕何夕。
不堪重负,只好忘掉。因为害怕痛苦,所以连幸福的能力也一起丢掉好了。
有好几次,她像是刚刚从梦游中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脚,站在大街上茶馆里山门前乱葬岗中,镜子里照出来的面容吓了自己一跳,那张脸看起来陌生又熟悉,那是谁?现在是什么年份?她想要去哪里?她的名字是什么?蝴蝶迷失在自己煽动的风暴里,一滴水滴掉进潮汐里,没有人记得她是谁。
没有人和她说话,她就在心里自己和自己对话。不因为开心而微笑,也就不会觉得悲伤而流泪。她学着旁人的喜怒哀乐,伪装出正常人的一举一动,但那都不是她的本性。她想得很多,忘得却很快,见过的人很多,在意的人却很少。
“姑娘怕是得了失魂之症。”某次回溯中她又忘了自己的姓名,医馆大夫收回悬脉的手,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
宁汐面无表情地摇头,小声道:“我的脑子里在下雨,还有人在和我说话。”
念念,他说,我好想你,我想见你。
你是谁啊?她呆呆地看着那双漆黑的柳叶眼弯起来,春风和煦一样的温和。
他轻轻地抚摸她的脑袋,说如果她现在记起他,暴雨就此结束。
她像一截木头似的看着他。
他俯身靠近,吻
落下的时候白樱香席卷而来。
于是她再一次苏醒,红蝶落在她的鼻尖,灵光暗淡无比,她只好依次抽出了自己的妖骨,一只琥珀色的妖瞳,最后是新长出来的情根,用来交换更多回溯的机会。
她自己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尖叫回响,回溯的后遗症让无数蝴蝶记忆分裂出碎片残存体内,成了曾经她所不明白的体内的另一个自己。
抽出情根时,无数破茧的蝴蝶从她的伤口里涌了出来,铺天盖地,在阳光下闪烁飞舞,流光溢彩,脆弱不堪,鳞粉掉在她的头上、眼里,像是尸体焚烧过后的滚烫灰烬。
她忽然闻到白樱香味。
像是为燃尽的灯烛添加了燃料,她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抽空,却依旧凭借一根贯穿全身的脊椎骨,坚强地试一次,试一次,再试一次。
【回溯,天枢八十四年春】*
天阴欲雪,日光晦暗,寒风拂过,落樱如雨。
依稀前世,她被奎木狼一爪拍在地上,泪眼中再一次看见那道朝着自己踉跄奔来的身影。
他像是吓坏了,抱着她的尸体,白樱落满她的肩头。
大师兄,她像要撕裂什么一般,想要很大声地朝他怒吼,为什么你一定要来?
为什么一定要死?
你不该来,我不许你来。
她倒在地上,白樱落满了身边人的头顶,像是落雪像是白头,又像是葬礼上轻轻敲打棺木的泥土。
“可是怎么办啊大师兄,我不想让你死。”她将脸埋进他的胸口,“那么多次,那么多次都救不了你。你告诉我,求求你,到底该怎样才能救你?”
念念。他朝着她微笑,眸中有温暖的波光。
……求求你了,别救我了,让我沉下去吧。
是不是,没有我,是不是,只要你不再爱我,就能活下去?
透明的魂魄再一次穿过他的怀抱,无名指上的红线箍进血肉,尽头延伸到他的身上,她紧紧地拥抱着他,轻轻吻他,说着他根本听不见的笨拙安慰,看见他的黑眸里像是装满一整片泪水的海洋。
你不可以和我一起沉没,大师兄,我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