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不沉斜眼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喊了那么久很费体力,饿了吧?”
宁汐悻悻地点头,双手接过碗来一看,雪白的粥米上飘着几颗碧绿的葱花,鸡丝金黄,火腿丁粉红,勾起她馋虫大动,马上拿起勺子开吃。
“煮粥很麻烦的吧,你什么时候做的?”明明她去敲他房间门的时候厨房还没有烧灶。
“你第一次喊停要休息的时候,我过来把米淘好上锅蒸了。你第二次休息的时候,我切了配菜烧好了柴。你第三次休息的时候,粥下了锅,煮好了。”
宁汐一时无言,只好埋头干饭。
等一口气吃完一碗鸡丝小米粥,她才小声道:“那你身体很好了。”反正是比她这个天天在外门干杂活的人好多了。
裴不沉笑得肩膀都在抖。
等吃完以后,他顺手接过碗去洗,宁汐靠在门边,纠结半晌,还是不放心地小声确认:“我们这算圆房了吗?”
“没有。下次吧。”裴不沉将一切收拾妥当,跟她一起回房,“折腾了一晚,早点睡。”
宁汐瞥了一眼他,见他神色淡定,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还真的有点怕,万一他真的像瀛洲秘境内做梦那次,因为亲近失败了而突然抓狂就糟了。
幸好他最近看起来心情不错,很好说话。
两人重新回到房间,裴不沉换好了床单,拉着她重新躺下。
因为折腾了大半夜实在很累,宁汐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睡了。
反倒是她身边的裴不沉,两眼灼灼地盯着虚空发了一会呆,实在受不了,干脆偷偷起身。
方才那几回不过是隔靴搔痒,反而把馋虫勾了出来,更憋得难受。但是又不能强来,就她那副常年营养不良的小身板,他真怕弄到一半人就昏过去。
他冲了冷水,又打坐默念了半个时辰的静心咒,杂念太多还差点念到自己走火入魔,只能去院子里吹凉风,吹着吹着,神智反而更清醒了。
他睡不着时习惯看点东西来打发时间,宁汐也说过可以让他随意走动,于是他便去了书房,想找本书来读。
一进门,就看见一张画卷掉在了地上,大概是人走时太匆忙,窗户没关好,被风吹掉了。
裴不沉想起来这是宁汐她阿爹的画像,便弯腰捡了起来,随手想要展开,然而指尖刚刚碰到这幅画卷,便觉得有些不对。
之前只是粗粗没细看,现在才发觉这幅画卷背后还夹着一道符箓。
裴不沉皱起眉,施法检查出是红尘符后松了一口气。
红尘符是个十分稀松平常的小法术,许多修为不高的修士在手头没有留影珠的时候,都会用它来记录自己的经历,与留影珠不同的是,红尘符所记下的东西随机不可控,并且只能以佩戴符箓之人的主视角观看。
宁汐说过她阿爹阿娘都是散修,会红尘符也不奇怪。裴不沉很好奇这符箓中的记忆会是谁的视角,打算等她醒过来就去问她一块看。
他这么想着,漫不经心将画卷翻了过来,然后和画中人的柳叶眼对了正着。
那是尉迟煦的脸。
裴不沉的耳边寂静一瞬。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月色昏暗、自己看错了,可闭上了眼再睁开,月光依旧明亮无情,图像上男子含笑的面容依旧是刻骨铭心的熟悉。
裴不沉呆若木鸡地站了一会,猛地拔腿往外冲。
隔壁的圆娘睡到半夜三更,忽然家门被重重砸响,来人似乎发了狂一般,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门板砸破。
“来了来了,深更半夜的是有什么事啊?”忘忧乡民风淳朴,夜不闭户,圆娘也没因为这深夜的不速之客害怕,揉着惺忪睡眼就去开门,一看见门外的人便大吃一惊,“裴公子,你这是?”
“劳驾您看看,认不认得这画上之人?”
圆娘见了鬼似的盯着他,慢半拍才去接那幅画,借着月色一瞧:“哦,这不是宁家伯伯吗,我记得的啊,小时候他还给过我糖吃呢。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说着,抬头去看面前的人,却见对方一脸如遭雷击的表情,也吓了一跳:“裴公子?”
裴不沉两只眼空洞洞的,好半晌才回过神,茫然的目光一寸寸挪回来,落到她身上,又想起什么,突然挤出一个笑来。
只是那笑容十分僵硬,倒更像是肌肉在痉挛和抽搐。
“您认识宁汐她爹,能不能将他的事情说给我听?”
圆娘愣了一下,才道好。
……
裴不沉神魂落魄地回到宁家。
月夜依旧寂静,久无人住的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整扫干净,经年累月的落花残叶铺了一地,层层叠叠,明亮月光下还能清晰看见虫蚁在缝隙之中窸窣爬动。
裴不沉抬脚碾过几只来不及逃跑的蚂蚁,坐在满是枯叶的石凳上。
他坐在半枯老树下,滞涩望着满院森绿、花红如血,过了好半晌,才从袖子里掏出画卷和红尘符。
本来想要等着念念一起来看的,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从圆娘的口中,他终于知道了那素未谋面生父当初的去向。尉迟今禾找了他几十年,却没想到自己的兄长情郎还活着,只是在战中受伤失忆,流落到此处,遇到了一名天性淳朴的农户之女。两人成了婚,琴瑟和鸣,先是有了一个儿子,但早夭了,过了一年又生下一个女儿,小名叫念念,是为了纪念那个死去的大儿子。
虽然出生时也遇到了风寒,高烧送去一条小命,但好在有惊无险,女儿平安无事长大了,长得很好,好到……他想将一整颗心都挖出来送给她。
裴不沉呆呆坐在原地。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